雪萬山走出太羲宮，正好看見一身上紋著蛇紋的女子與幾步之外亭亭而立的游隼告別，那女子滿臉遺憾，游隼倒是難得的顯出了點笑意。雪萬山幾步上前，奇道：“怎麽了？這麽高興？”

游隼目送那女子離開，笑意還沒完全消退，轉過身一看見他卻立刻警惕起來，左手摸向腰間，沈聲問：“你是誰？”

雪萬山還沒看過鏡子，不過看她反應覺得應該與原來的相貌相差很大，於是摸著自己的臉滿意道：“是我。”

游隼壓低身子，氣勢更盛，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遍，方才驚道：“宋……雪萬山！？”

那個脫口而出的“宋”字讓他有些留戀，但隨即一笑，道：“你還沒說呢，什麽事這麽高興？”

游隼放下按在匕首上的手，猶豫一瞬，如實道：“她欲與我共同孕育幼子。”

雪萬山一楞，頓覺意興闌珊。嘲諷似的道：“你喜歡她嗎？跟不喜歡的魔生子有什麽好高興的。”

游隼微顯訝異：“這是對我實力的認可，我為何不高興？”又看著雪萬山，遺憾道：“其實她很合適……可惜我如今重任在身，分出精元太過冒險。”

雪萬山聽著她認真的評估，只覺可笑。本來女女生子就夠可笑了，還要看屬性合適不合適？還要看情勢合適不合適？生命的孕育對於這些魔族來說究竟算是什麽？

大概就像一份任務吧，雪萬山努力不把自己的想法表現出來，無力地擺手道：“她大概是看你無所事事地站在這裏，以為你最近沒什麽要事了吧……”見她若有所思，他指著太羲宮又道：“你的王找你，你進去吧。”

游隼雙目陡然一亮！急問：“何事？”卻不等他回答就疾走而入。

雪萬山不言不動，站在原地。片刻身形一晃，茫然地看了一下四周，在太羲宮前的白石臺階上坐下了。光滑的臺階在日光下熠熠生輝，刺得雪萬山幾乎睜不開眼，他向遠處看去，只見一片石制宮殿一幢一幢佇立在諸山環抱之中，鎏金的屋頂是他從不曾見過的風情。

他不是第一次到魔域，但每一次都是同樣的陌生。

他伸直雙腿，雙手支在身後，感受著身下白石和天上秋陽的冰火兩重天。魔王會給游隼交代什麽呢？他有點好奇，但不太想知道。

不過片刻，就在他漫不經心的忐忑中，游隼出來了。女魔緩步走到他身後，卻不說話。雪萬山沒耐心等她開口，主動站起身，邊舒展著身體邊問道：“我們什麽時候能動身？”

女魔低聲道：“隨時可以。”

雪萬山轉過身：“那我們這就出發吧。”女魔站在比他高一階的臺階上，微微高出他一些，她低著頭，雪萬山自然能看出她神色不對，疑惑道：“怎麽了？剛才不還挺高興的嗎？你的王說你什麽了？”問雖然是這麽問，但其實他多少也能猜到原因。

游隼幅度極小地搖頭，自以為小心地擡眸看了他一眼，才道：“王告知我一事，事關蕭家。”

雪萬山一楞，魔王把游隼叫進去竟然說的是這個？怎麽不當面跟他說？再看游隼一臉遲疑，顯然不知該不該說，立刻了然，笑道：“你的王若不讓你說，你就不用說。反正我們馬上要去嶺東，蕭家如果有什麽大事我早晚是要知道的。”

游隼卻慌張道：“不是！王讓我告知你……”

雪萬山覺得很奇怪：“他如果讓你說那你就說呀。”

游隼輕輕皺眉，纖長的眉毛微微聳起，猶豫一瞬還是道：“蕭家將與皇朝結親，蕭不凡嫁與皇朝大皇子，屆時人族重要人物都會到場，你可從此找起。”

雪萬山一楞，然後飛快地想明白了！一空若要實現宏願，必然需要中原與皇朝的支持；而人族有靈力的本來就少之又少，其中九成歸於鴻蓮寺卻又被一夕全滅，好在一空終成佛子之名——人族必不會放過這專為除魔而生的佛子！

蕭不凡的婚事不只是她夫婦二人的事，更是中原與皇朝各方勢力嶄露頭角，互相試探、暗算、結盟的盛會，哪怕一空不到場，到場之人也必知一空行蹤！

雖然為小凡感到可惜，但他更為有此盛會感到狂喜！

魔王看似絕情，終究還是念情的。只是他剛數落完自己，大概面子上過意不去，所以才借游隼之口告知自己。

前腳惡言惡語，後腳又忙不疊地為自己指點迷津，雪萬山想到此節，不由會心一笑。這個魔王，終究還留著些衛可舒的影子，總是能讓他狠不下心。

他心情一好，便覺得人魔之間的深刻鴻溝雖然不可忽視，但也沒必要非得一門心思往裏跳，大家就坐在懸崖邊上嘮嘮嗑也挺好的。他朗然一笑，緩聲對女魔道：“我知他好意，心領了，你不必憂心。”又問道：“你的王有沒有說何時何地？”

游隼一抿唇：“六日之後。陽城。”

雪萬山吃了一驚：“這麽快？還是在陽城？”很快又想明白了，笑道：“估計是先在中原這邊辦一次，回皇朝再辦一次。”不由嘆道，“小凡以後恐怕不會再回中原了，最後熱鬧熱鬧也好。”

他輕拍了下女魔的肩膀：“那我們可得快一點咯！”他一回身走上臺階，卻發現女魔沒有跟上來，不由頓住腳步，無奈笑道：“這兩階臺階你都懶得走嗎？難道要在臺階上畫魔法陣？”

游隼低著頭不說話，雪萬山只道他與魔王一樣不喜歡自己與蕭家往來，倒是覺得這小性子非常可愛。他無奈一笑，又走下臺階去拉她，卻見女魔在臺階上緩緩跪了下去。

她赤著的左腿立在上一階臺階上，右膝卻重重磕在棱角處，雪萬山聽到“咚”的一聲悶響，只覺得疼的是自己的膝蓋，趕緊湊到她身旁想將她扶起來，心疼道：“疼不疼？哎呀，你這是在幹什麽？”

女魔恍若未覺，只低著頭，高高束起的墨黑頭發直指蒼藍的天空，下部卻在肩部散開，輕輕覆在棱角分明的肩頭，與漆黑的裙子渾然一體。

游隼執意要跪的時候，連魔王也拉不起來，更何況是如今的雪萬山？

雪萬山驚慌失色，手上使力，女魔卻堅如磐石，也不回話，只一手扶著膝蓋，另一手卻撫向心窩，沈聲道：“以此身為誓，必護你周全。”

雪萬山手上一頓，隨即無奈笑道：“好好好，我知道你忠心。你放心吧，我不會亂來的。”

游隼卻還不起身，她執著地跪在尖銳又冰冷的臺階上，擡起頭直視雪萬山雙眼：“相信我。”他正為這純黑眼眸中的覆雜情緒而心悸，女魔卻似覺得一遍不夠，覆又將頭埋在胸前，重重道：“相信我。”

一瞬間，雪萬山竟覺得從她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哀求，但這情緒很快就消失不見，連帶著那飄絮一般的違和一同消失無蹤。雪萬山輕輕拍了拍她繃得死緊的身體，笑道：“我自然是相信你的。”又開玩笑般的補充道：“我就算不相信你對我的愛，也絕對不會不相信你對你的王的忠誠。”

掌下的軀體一顫。連帶著雪萬山拍在她身上的手也是一顫。但女魔還是緩緩起身了。

她覆雜地看了雪萬山一眼，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：“走吧。”隨後足間輕點，竟真的在臺階上繪出了魔法陣！

雪萬山驚呼：“你真瀟灑，都不用回家拿東西的嗎！？”但這驚呼已經融在風裏，留在原地，在微顯灼人的日光和閃爍的白石夾擊下蒸發殆盡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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